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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園:《哪吒2》的成功與中國當代文化的躍遷

2025年04月01日18:45 |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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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哪吒2》的成功與中國當代文化的躍遷

  《哪吒2》自2025年春節檔上映以來,一路創造著顯赫的票房紀錄,不僅以一己之力拯救了中國電影市場票房滑落、增長乏力的頹勢,創造了中國電影乃至亞洲電影在全球票房排名的史詩級成功,而且引發了全民的文化熱議和中國神話的強勢輸出,成為繼去年中國首部獨立制作的3A游戲《黑神話:悟空》后,最為耀眼的中國當代文化“躍遷”現象。

  與此同時,DeepSeek在春節前突然亮相,以美國通用人工智能界十分之一的算力成本和完全開源的新技術路線,挑戰了以Open AI為代表的閉源模型和華爾街對整個美國人工智能界的投資估值,並驅動全球資本對中國科技和經濟的新敘事。這個扭轉人工智能實力對比的現實大背景,為《哪吒2》的爆火起到了“助攻”作用。畢竟,如果僅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口號、極致絢爛的動畫特效和視覺效果,以及充沛感人的細密敘事,《哪吒2》頂多能夠創造中國影史的裡程碑。正是有了DeepSeek這款被稱為“國運級”技術突破的人工智能路線的中國方案,引發全球資本對中國資產和經濟前景的價值重估,《哪吒2》所帶動的情感才真正具有“史詩級”噴發、完成價值映射的現實支撐。

  如果說五年前《哪吒1》的橫空出世,還僅僅意味著這部電影的導演餃子在其個人的動畫職業生涯中打了一個翻身仗,以50億票房的動畫長篇處女作証明了自己棄醫從畫的“理想主義”人生選擇是值得的﹔那麼《哪吒2》以續作掀起如此大風潮的劃歷史性現象,則是真正以“天時地利人和”的因緣際會,踩在了時代的共振點上。

  《哪吒2》以138家中國動畫公司的合力“托舉”,以一種眾人拾柴火焰高、不計成本效益的“同心同創”完成了對中國動畫工業的再集結和再定義。此時,餃子要証明的不再是個人的能力,而是以《哪吒2》所代表的中國動畫電影究竟能走多遠,以及未來中國何以在重壓之下突出重圍、“突破天劫”的主體態度。《哪吒2》為中國當代文藝創作創造了新的世界紀錄和裡程碑,其背后的成功因素有很多,但最重要的,還是《哪吒2》講述的人物故事所激起的強烈共鳴。

  首先,哪吒是中國傳統文化中難得的叛逆人物,是當代東西方青年文化中的個性訴求在中國傳統文化脈絡中難得的映射符號。而哪吒這個角色在第二部與靈珠合體之后,被塑造得更為豐滿。

  《封神演義》原著中,哪吒雖忤逆於現世之中的道義與權威,卻“剔骨還父,削肉還母”,自帶中華文化傳承最重要的孝道文化。影片中,餃子將原著中的“靈珠子”改編為魔丸、靈珠合一的“混元珠”,受命下凡、承擔重任。卻因為申公豹企望借龍族復仇的反叛之心而各自投胎,“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原著中的哪吒隻有金吒、木吒兩個兄長,與其父李靖歷經劫難,為武王伐紂之功業擔任先鋒,事成之后,肉身成聖,身后一家四口位列仙班。而影片中,受命下凡的“混元珠”靈氣與魔氣兼備,分開投胎后,魔丸哪吒與靈珠敖丙依然具有先天的“兼容性”,可以暫時共用一個蓮花塑成的肉身,卻最終因為“原生家庭”的不同出身而擁有不同的身份和親緣關系,又不得不在“殺親之仇”的牽引下,在父子倫理與兄弟倫理之間進行取舍選擇,導致哪吒說出“是敵非友”的狠話。哪吒始終忠於自我,以自我感受作為不同情境性下正確選擇的行動依據,正是當代年輕人不願被單一“名義”綁縛,在不同的語境下活出多樣的自我的文化心理映射。

  其次,雖然《哪吒2》的故事大綱脫胎於中國神話小說《封神演義》,但影片的主體敘事結構和敘事動力非常巧妙地融合、借鑒了世界影史、文學史上“英雄之旅”的經典敘事框架,又結合了劇情“反轉”設置,使得影片總體上既有保障成功的經典元素,又有充分的個性化演繹。

  “英雄之旅”是一個被眾多好萊塢大片不斷演繹和驗証的有效敘事模型,在心理學和敘事學上,由神話學家約瑟夫·坎貝爾提煉並奠定了基本理論。從古往今來世界各地的神話傳說、英雄史詩中,坎貝爾發現了一個共通的敘事演進的進程框架:主人公在平凡的世界中因為種種原因遇到對冒險的召喚,主人公拒絕召喚,遇到導師,跨越第一個挑戰﹔繼而遇到並測試盟友或朋友,一起遇到更艱難的挑戰和更嚴峻的考驗,在竭盡全力克服並完成任務之后,獲得嘉獎,從而踏上歸家之路或經歷重生。

  《哪吒2》中的哪吒在由太乙真人重塑肉身之后,為了幫助靈珠敖丙也能再獲肉身,踏上了打怪修仙以獲重生法器的“英雄之旅”。對這一敘事模型的借用和對封神神話的情節改造,使《哪吒2》既帶有極為充分的中國傳統神話特色和地方特色,又在整個故事情節設置上將其推向了更容易被全球影迷所熟悉和接受的主流敘事模式。但餃子沒有止步於對這個經典敘事模型的改造,而是繼續以情節翻轉,將原本享有至高尊榮的仙界“師伯”無量仙翁的虛偽面具撕開,在完成復活敖丙的“冒險”任務之后,再面臨挑戰無量仙翁的生死考驗。正是這種既借用又超越的敘事結構,使得中外影迷均獲得了一種既熟悉又陌生,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敘事邏輯的情理之中的獨特觀影魅力,這也是《哪吒2》之所以能夠超越《哪吒1》獲得如此炸裂口碑的重要敘事因素。

  再次,細膩的親子情感敘事和立體的配角人物關系結構,最大范圍地打動了各年齡段、各行各業的觀眾。而家庭文化、親子文化更是能引發跨國別的情感共鳴。

  《哪吒2》借由情感敘事的溫情節奏調節主劇情故事線的緊張打斗,通過對父子關系、母子關系、兄弟關系三對關系的細膩刻畫,將主配角人物的情感動力、行為邏輯、關系網絡都鋪設得更為完整、立體。其中,最濃墨重彩的親情敘事當屬哪吒與母親的關系。母親殷夫人在影片中被塑造成具有現代獨立女性性格的形象,受孕三年一直生不出時對著神位也罵娘,與其夫李靖同為武將出身,不服氣被小看。在第一部裡還刻畫了她既積極承擔為陳塘關斬妖除魔的職業責任心,又懂得疼愛兒子,陪關在家裡的兒子踢毽子並允諾“下班”回來后給他做好吃的。這是典型的當代職業女性“三頭六臂”的形象,而非《封神演義》原著裡守在深院中的傳統慈母。殷夫人伏在哪吒身上即將被煉成丹前,串連兩部影片的“閃回”集錦鏡頭為觀眾創造了無法抗拒的“淚點”。

  當與無量仙翁的戰斗結束,敖光帶著敖丙回東海深處的途中,做出由敖丙尊重自己內心的選擇,走出自己道路的決定,更是重新定義了“80后”父母對於親子關系的理解——基於理解和支持,而非基於倫理秩序的強迫。對於努力追求個性的“80后”一代而言,與父母輩的親子關系,誠然存在著諸多“中國式家庭”傳統慣性所制造的矛盾和傷痛,但《哪吒2》依然肯定了親情中的珍貴部分,並積極引導了基於理解之上新的親子關系的可能。

  最后,除了人物、情節之外,影片在台詞上的仔細打磨也為當代中國觀眾貢獻了不少戳中時下情緒的金句。同時,通過這些身份、姿態各異的人物台詞調節影片的敘事節奏,並創造出或喜劇,或悲憤,或深刻,或反諷的敘事氛圍以及共鳴的會心時刻。

  其中,有以哪吒等為主體視角的“不認命”系列的叛逆表達,例如:“我命由我不由天”“若前方無路,我便踏出一條路!若天地不容,我便扭轉這乾坤”“別人的看法都是狗屁,你是誰隻有你自己說了才算”﹔還有以申公豹為代表的“小人物”系列對不公平遭遇的諷刺,例如:“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任你怎麼努力都休想搬動”,以及他面對困境的堅韌——“我單槍匹馬地走到現在,任何人都不是我的靠山,成見又能奈我何”﹔以及魔丸、靈珠間惺惺相惜、相互懂得的溫暖友情。

  《哪吒2》以它票房和口碑雙重裡程碑式的高度標注了中國電影和中國當代文化的新躍遷之旅。不信命、不認命,從無路之中開出路來,就是當下中國正在面對的現實,也將成為我們每一個國人在個人及家庭層面接受種種變革挑戰奮發向上的精神信條。在這個意義上,以《哪吒2》和DeepSeek為2025年春節拉開的元氣開局可謂是恰逢其時,影片在戲裡戲外感動了每一個觀影人的同時,也積極建構了當代中國嶄新的文化心理躍遷起點。

  (作者系深圳市文化廣電旅游體育研究中心學術總監、副研究員)

(責編:李語、陳育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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